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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愛著的人。”

藥研藤四郎看著面容模糊的人影們,陷入了怔楞。列車勻速行駛,慢慢將這座鎮子甩在身後。

面朝列車的身影,於風暴之中佇立。

仿佛是在目送他們前行。

藥研藤四郎忍不住想,逝去的人,能在神隱的國度安穩地生活下去,那破碎的刀劍呢他的兄弟們,是否也在這些人影之間——

註視著他遠去。

他的指節彎曲,手套抵著座椅。

那些人影並不恐怖,反而散發著奇異的安寧感,給予路過的人慰藉,象征著告別與祝福。

於是他回憶起了。

即便在最糟糕的地獄內,他的兄弟們,也會彼此保護,彼此安慰。比起詛咒人類,擊殺審神者或者被仇恨淹沒,他們的心裏,更深切的情感,是愛。

如果他們看見他在列車上,會說些什麽

“藥研哥!恭喜。”

“誒櫻花樹快開了嗎……藥研哥要帶著我的份,好好地欣賞噢!不要浪費這種景色啊。”

“藥研哥,再見!”

……

耳畔響起了兄弟們的聲音。是幻覺——不止是他,活下來的刀劍付喪神們,時不時會聽到來自過去的痛呼,產生仍處於血泊中的錯覺。

每一次,都跟噩夢一樣。

但此刻的他,明明坐在濃稠的黑暗內,被曾經最討厭的色彩包圍,卻一點血都摸不到。

列車越過奔湧的海浪,乘客們大多因這天氣而愁眉苦臉。上車的人忙著擦濕潤的毛發,衣服,下車的則是默默撐開了傘。

藥研盯著車門,想到本丸的窗。

五虎退一直是比較令人擔心的弟弟。他記得,五虎退怯怯地呢喃過,如果化作鳥就好了。

為了幫弟弟撐下去,他們忽略了傷勢,悄悄地去抓了一只鳥,捧到五虎退的前方。鳥的羽毛不小心沾上了他們的血。

他們正懊惱,五虎退就笑了。

因為太久沒有見過兄弟的笑容,他們都被吸引了註意力,好不容易才抓到的鳥嫌棄地揮了揮紅通通的翅膀,從窗口逃走了。

“……”

小鳥——

一期一振沒攔住,只好改口道。

“總有一天。”

“五虎退也能這樣飛走的。”

有了一期一振帶頭,他們掩飾著虛弱,七嘴八舌地補充: “對啊對啊” “至於飛去哪裏唔,一定會飛到一個安全快樂的世界”……

藥研的視線移到了花子身上。

他的指尖碰到了口袋裏的紙條,上面是千尋寫給他的一句話。

藥研捏緊紙條。

現世的時候,花子寄出的千紙鶴,才是他和厚藤四郎接納她的開始。那只飛走的,翅膀被染紅的鳥,以另一種姿態,重新降臨在弟弟的附近,引領著弟弟回到他們身旁。

他垂下睫毛,輕聲說。

“謝謝你……讓我記起了兄弟們除去鮮血之外的模樣。他們的話,就算在風暴裏,就算遭到了殘酷的對待,原來也是閃閃發光的。”

他彎了彎眼睛。

這場雨,在他的感知中,已經不再兇狠。而是鎮魂歌般的沈郁。藥研理解了花子的心情,難過卻並不疼痛:他的遠去,他的前行,才是終點。

令兄弟們安息的終點。

……

“到站了。”

他牽著花子下車。

花子因他的態度轉變而開心不少,不再如履薄冰,跟縮在床底的貓仔似的了。

女孩好奇地望向油屋。

臨近夜晚。

根據棘的情報,夜晚才是屬於油屋的工作時間,會有很多神明,妖怪抵達,對身為人類的花子非常不利,她會成為焦點的。

藥研藤四郎沈吟半晌。

有桔梗印在,八百萬神明都會放行。誰都不想招惹契約了無數大妖,拯救了無數次人間,自身實力深不可測的大陰陽師。

可他怕花子被罵。

而且。

他一踏進結界,桔梗印就亮了。粟田口一派的短刀們,幾乎都不熟悉戰場。但他不同,他歷經了眾多戰爭,培養出的“嗅覺”,提醒著他:結界之中,湯婆婆的魔法會極其厲害。

他半蹲下來。

這是他第一次蹲著,平視花子,溫和地囑咐: “你躲在花叢內,等我出來。”

花子扣住了他的指節。

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寫滿了關切。女孩悶悶地說: “不可以帶著我嗎我很聽話,不會添亂的。”

藥研藤四郎搖了搖頭。

他伸出手: “拉鉤。”

“……”

花子察覺到他的堅定,沮喪地抿起唇。由於勇敢地鬧了脾氣,花子呆了幾秒,才懷著“不要讓藥研分心”的想法,乖乖勾住他的小拇指。

“約定好了。”

女孩獨自撐著傘,看著他的背影。

時間一分一秒流逝。

星月懸上了天空。

載著神明的交通工具靠岸,一個個戴著紙片面具的非人類湧出,踏上去油屋的路。

花子謹慎地藏著,心如擂鼓。

忽然,她瞥到一個淋著大雨,忘記帶傘的妖怪:白色面具之下的身體,宛若黑紗。越往尾部,就越透明。它站在橋頭,一動不動。

為什麽不躲雨呢……

花子糾結一會兒。

神隱之都的居民們,辨別人類,主要是憑借著她呼出的氣息。只要屏住呼吸,應該能騙過去——她猛吸了口氣,便沖出了花叢。

她穿過神明組成的“河流”。

“餵!”

她遞出備用的傘: “不要淋雨了。”

妖怪接過傘,懵懂地盯著她。她無奈地替它打開傘,趁著還憋得住,迅速地退回花叢。

花子長長地呼了口氣。

她一擡頭,就撞見了白面具的妖怪。

妖怪的小黑手舉著她贈送的傘,在她毫無知覺地情況下追到了花叢中。她嚇了一跳,捂住口鼻,又反應過來自己徹底暴露了。

花子展示了桔梗印。

“我只是在等人。”

花子說: “你不要喊別的妖怪噢。”

戴著白面具的妖怪意外的溫順,安安靜靜地陪她躲在花叢裏。她發現它不會說話,是個啞巴。

花子的戒備漸漸褪去。

她本就是一個極具包容性的孩子。經過觀察,她意識到了什麽—— “你也在等某個人嗎”

妖怪點了點腦袋。

“這樣啊。”

花子如釋重負地笑起來。

她仰起頭,傘上的水珠不斷滾落。燈火的餘暉映照著香味四溢的花叢,再灑進她的瞳孔。

“那我們一起吧!”

……

藥研藤四郎遠遠就望到了。

年幼的審神者越過危險的神明,妖怪們,突破這條擁擠的“河流”,去給一個陌生的非人類送傘,再被尾隨的場景。

藥研:……

他果斷地踩著房檐,一躍而下。

安倍晴明的名字,比想象的好用多了。他沒費什麽力氣,就用金子贖回了狗卷棘。

之後又去找了鍋爐爺爺,小玲,傳達了“狗卷棘現在平安無事”的信息。

他沒料到小玲認識千尋,並且馬上要擺脫湯婆婆,乘坐列車,去千尋的旅館工作了。

交流的間隙,他瞄到了審神者。

他嘆了口氣。

他們的審神者,真是……總會為了別人,不顧自身的安危。雖然有桔梗印的守護,但遭到圍攻也是可怕的事情啊。

藥研掠過風雨,趕到花叢。

花叢裏的畫面,卻並不尖銳。一人一妖怪,撐著類似的傘,在瓢潑大雨的拍打下,默契地借著微光,在霧蒙蒙的環境內陪伴著彼此。

“……”

不管怎樣,卸下了忐忑。

“藥研!”

花子驚喜地呼喚他。

茫然地追著他的小玲也很驚喜: “你來了啊。”

“這是要跟我一起去見千尋的妖怪。”小玲頓了頓,奇怪地詢問道, “你們是朋友”

花子握住藥研,才解釋: “我們都在等人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

小玲翻出車票。

她給了無臉怪一張,瀏覽了車票上的發車時間: “既然你到了,那我們就該走了。”

她邁出一步,又停下。

她不清楚藥研藤四郎手裏是的時空轉換器,能直接跳去本丸,所以好心地指路: “你們沿著那條隧道直走,就可以離開了。”

“中途絕對不要回頭。”

……不要回頭

藥研順著她指出的方向看去。

直到搭著小玲與無臉怪的列車啟動,他才懷著莫名的情緒,收起時空轉換器: “審神者,我想走那條隧道試試。你……”

“那我也要走!”

花子緊緊揪著他: “不要再丟下我。”

兩人交握著手,走入隧道。

幽暗的,黑漆漆的。

視野內全是詭譎的虛無,於是花子的手,肌膚的觸感,變得特別明顯。

他告訴千尋,在告別過去之前,他不知道該怎樣牽住她的手——而離開旅館的時候,千尋寫下了一張紙條,放在他的掌心。

在這條禁止回頭的隧道中,記憶卻在倒退。

倒退到了更加,更加遙遠的從前。

那是尚未化作人形的時期。被稱作“魔王”的織田信長,貼身攜帶他,愛惜地擦過他的刀身。

就像是這一秒。

審神者無比信賴地握著他。

他想起了紙條上的字句。

【希望這次的旅途,讓你找到答案。】

踏出隧道的剎那,他的腦海裏劃過一幕幕場景:在“地獄”中的期盼,含苞待放的櫻花樹下的野餐,在列車上見到的小鎮……

“不要回頭。”

這就是神隱之都給予他的答案。

他踩到了萬裏晴空之下。

隧道之外,是蔥郁的森林。鳥雀棲息在枝椏上,蟲子爬過樹洞。到處都是生機。現世沒有下雨。僅剩的雨珠順著傘尖滑下,滋潤了樹根。

藥研藤四郎打開了時空轉換器。

他的指尖抵著按鈕。

這座本丸,已經有了新的意義。他這個哥哥,也該繼續擔負起照顧弟弟們的責任了。

他摩挲著坐標,註視著花子。

“要回去了。”

“大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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